第二十八章 贵非贫人想 京好鼠迹印

大夫出行，供选择的通工具很多，有为前代秦朝所贱，而本朝贵之的轺车，有各色的牛车，如乌盖长檐车等；有名为“鹿车”的一所推之独车；有两或四或更多肩挑的肩舆车，有由抬着的篮子形状的篮舆，有二垂手握持的版舆，有舆杠上加襻，以双手持杠，以肩承襻的襻舆等等。可谓五花八门，士可以视不同况、不同喜好而随意择用。

当参加清谈座会的时候，令狐京大多会选坐肩舆。

四个衣衫锦绣、身体强健、绿眼浓髯的粟特胡扛着上无顶棚、形如坐榻的肩舆，侧面垂以薄纱的帘幕，微风一吹，纱幕招摇，一从行，打着长柄的团扇，倾斜於在坐者的身后，用以遮阳，斜倚舆上，帻巾傅，褒衣博带，大袖飘飘，招摇过市，不避路拥睹，极有仙之范。

而且肩舆还有个好处，便是到了主家时，不用像骑马、坐车那样，还得下马、下车，健扛着肩舆，直接就能迈过门槛，进院中，如此，遂能尤显舆中晏然风流的仪态。

令狐京考虑到去见氾宽这事儿，最好不要使莘迩立刻得知，故此没有选择肩舆之类的出行工具，想了想，说道：“犊车吧！勿取长檐，通幰可也。”

长檐车形状时尚，容易引注目。幰，车上的帷幔之意。通幰车，是比较常见的一种牛车，车上加盖一层帐幔，覆盖车厢。此车本是高级官员可乘，如今已逐渐普及到中下阶层。

下应命，出去备车。

令狐京换了身鹤氅，收拾停当，带着衣服上浓郁的熏香，迈步到庭，来至前院。

他的婢帮他撩拢起垂拖近地的衣裾和大袖，他捉羽扇在手，踩着银凳，登车中坐下。婢随后跟着车。

暮色，夜色将至。

牛车缓缓地驶出令狐京家的家门，十余个唐、胡大，三四个俏美的小，紧紧随从。

从里中行到街上。

街上声嘈杂，唐、胡、西域胡诸族百姓，来来往往，川流不息。

有刚下值不久，结伴出来闲逛的各府、官寺小吏；有从“市”中打烊，步履匆匆，赶回家去的商；有挑售菜蔬的小贩，约是累了，蹲在道边茂密的绿树下歇息；有临街买酒的顾客，与当垆的讨价还价。晒了一整天的青石板路上，余温犹热，杂以行的吵闹，充满烟火之气。

令狐京挑帘外看，俊朗的脸上露出欣慰的表。

在卖力扇扇，为他取凉的婢媚声问道：“大家看到什么了？这么开心。”

令狐京扭过，说道：“我看到什么了？还能有什么，无非街上百姓。”

“百姓哪里不能见？尽是些粗俗鄙，脏污不堪。就是见到，也臭烘烘的如同猪狗，使憎厌。小婢每次出街，对他们都是躲之不及，唯恐碰到。值得大家这般愉悦？”

令狐京脾气好，有耐心，不以婢的身份低贱而就不屑解释，说道：“话不能这么说，百姓者，是国家之本啊！固然粗俗，确乎鄙，然若无黔百姓，何以存士流？士流不存，何以有国家？‘古之为政，为大’，‘民惟邦本，本固邦宁’，此圣之教。你不要轻视黔啊。

“而今海内战，我陇独得保全。关中、河北、中原的百姓如在水火，而我陇的黔百姓却能够乐业安居，想到此皆我令狐氏祖宗之功也！我身为祖宗苗裔，如何能够不快乐？”

他伸出白皙的手指，朝外点了点，笑对婢说道，“而且你知道我的，生疏懒，唯一的好，是晨起欣赏案面尘上留下的昨夜鼠迹，斑斑趾痕，天真自然。我没什么了不得的心愿，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志向，只愿时时处处，能得常见我谷城中是此黔点点！阿娇，此亦一天然也！”

令狐京好看鼠趾留下的印迹，因此不许婢勤擦家中的案几、地面，积尘常满案、地，每天早上起床，他要一件事，便是寻有无鼠迹留存。

此时城中街上的百姓点点，在他眼中，虽然是“国家之本”，但从他所好的天然真趣之角度去看，却也如可与斑斑鼠迹等类，亦同样是很合乎他的名士审美了。

令狐京的婢阿娇不懂他的话，出於崇拜，更加用力地扇起大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