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鲜卑，鲜卑；人心，人心

尚书省为中央政府执行机构，令、仆时阙而令、仆的佐贰左、右丞常设；左丞地位高于右丞，其作用，隐然仿佛后世“主持工作的常务副总理”。

左丞还负责监察、纠弹省内令、仆、尚书以下，号称“监司”——即便顶上司，亦不能不就其范围。

时所谓“总司天台，维正八坐”也。

傅咸脸上，如罩寒霜，“杨文长此举，‘荒唐’二字已不足形容了！念枕，你是答应过我要‘切谏’于他的！你……你到底谏过没有啊？！”

语气措辞，形同质问。

蒯钦并不生气，“长虞，你先莫急——先请茶。”

略一顿，“我当面问过杨文长的，他一咬定，这件事，不是他的首尾——说到后来，动了意气，简直是赌咒发誓的模样了！”

傅咸冷笑，“哪个能相信？”

“惊马奔车，仔细推敲，真正非背后有大势力不能为！除了杨文长，何云鹤还能有什么大势力的仇？他简在圣心之前，不过一寒庶白丁耳！就算得罪过啥，也不过市井龃龉！如何有能力以此手段修怨于他？”

“你说的都对，长虞。我的看法是，事先，杨文长确不知——这件事，应该是他下的自作主张。”

“嗯？”

“我很怀疑他那个主簿——朱振、字显扬的。”

“只要是太傅府的首尾，他事先知也好、不知也罢，有什么区别？”

“……也是。”

“唉！”傅咸击案，“本朝何曾出过这种事？莫说本朝了，就是前魏——”

“彼时，曹氏、司马氏，你死我活！连云龙门之变都出来了！但就便云龙门之变，那也是明刀明枪！曹氏也好、司马氏也好，何曾做过如此下作、龌龊之事？！”

“杨文长——他真是一点规矩都不要了！”

蒯钦苦笑，傅咸说的，都是本朝的大忌讳，可知确是激愤在心，难以自抑了。

“考诸于史，若非世，这种事，只有前汉的梁孝王武做过——杨文长同今上的分，能跟梁孝王同孝景帝比？！”

“还有，梁孝王毕竟是有大功于国家社稷的，杨文长呢？！”

傅咸中的“梁孝王武”，指的是汉景帝一母同胞的幼弟刘武。

七国之，梁国当吴楚联军之正面，咬牙苦撑，挡住了吴楚进军关中，并为周亚夫的战略迂回争得了时间和空间，实实在在，“大功于国家社稷”。

正因为有了这桩再造乾坤的大勋劳，刘武起了觊觎大宝的心思；而窦太后偏小儿子，一力支持，景帝兄终弟及。

景帝难以出相拒，乃以访诸大臣，袁盎等皆曰“不可”。

刘武大恨，竟然遣刺客杀掉了袁盎及他议臣十馀。

这桩泼天大案的结局是：

预谋的羊胜、公孙诡自杀，刘武将他俩的尸体给朝廷；他本因为特殊的身份、勋劳以及最重要的——窦太后的“哭救”，最终免于国法。

但也从此断了“兄终弟及”的可能，不数年，忧惧而薨。

傅咸的话，蒯钦没法子接，只好偏转话：

“何云鹤也有趣，找了两个鲜卑做护卫，出相随，不离左右！而且，两个护卫不着华服，还是一身鲜卑打扮——突骑帽、辨发、左衽、窄袖、羊皮袴！”

笑一笑，“两个鲜卑，不但挎刀，还背弓、负箭——上马四袋箭，下马一袋箭！到处引瞩目，有意思吧？”

傅咸长叹一声，“何云鹤是有意为之啊！他就是要指指点点——我何以至此？只为有要杀我！”

“他，是拿两个鲜卑来打杨文长的脸啊！”

蒯钦也叹了气，“你说的不错，长虞。”

“不过，这两个鲜卑，是有真本事的。”

“嗯？”

“就是今天下午的事。何云鹤去访刘叔龙，彼时，刘叔龙正在东宫东边的校场上练兵，何云鹤到时，左卫率正在习箭，刘叔龙乃半开玩笑，请何云鹤下场，‘一试身手’。”

“何云鹤逊谢，却说自己的护卫倒是可以同弟兄们切磋切磋，刘叔龙自然欢迎，结果——”

说到这儿，吊胃似的，打住，端起茶碗，抿了茶。

傅咸听的神，不由问了句，“如何？”

“两个护卫，一个一箭穿了鹄——是真正的‘穿’，整支箭穿过鹄，又飞了小半箭之地，才跌落下来！”

傅咸轻轻“啊”了一声。

“另一个，连珠三箭，箭箭中的——这也罢了，关键是他发三箭的时间，只够别发一箭的！”

半响，傅咸冷冷说道，“这叫‘示威’——专门做给杨文长看的！”

“你若遣杀我，不能不先想一想——你的刺客，逃不逃的过我的硬弓快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