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一十八章 世事如棋局局新

但是这一刻，胡新丰只觉得眼前这位独自“打谱”之，高莫测，不见底。

陈平安将那根行山杖横放在膝，轻轻摩挲。

之前峥嵘峰上小镇那局棋，事事，如同颗颗都是落子生根在险峻处的棋子，每一颗都蕴含着凶险，却意气盎然。

哪怕没有最后那位猿啼山大剑仙嵇岳的露面，没有随手击杀一位金鳞宫金丹剑修，那也是一场妙手不断的大好棋局。

只可惜那局棋，陈平安无法走那座小镇，不好细细究每一条线，不然门主林殊，那位前朝皇子，两位安在峥嵘门内的金扉国朝廷谍子，那位金鳞宫拼死也要护住皇子身份的老修士，等等，无一例外，都是在棋盘上自行生发的妙棋子，是真正靠着自己的本事能耐，仿佛在棋盘上活了过来的，不再是那死板的棋子。

至于今天这场行亭棋局，则处处腻歪恶心，心起伏不定，善恶转换丝毫不让意外，不堪推敲，毫无裨益，好又不好，坏又坏不到哪里去。

老侍郎隋新雨，坏？自然不算，谈吐文雅，弈棋高。

只是洁身自好，擅长避祸而已。就算是胡新丰都觉得这位老侍郎不该死，当然了，胡新丰并不清楚，他这个答案，加上先前临死之前的那个请求，已经救了他两次，算是弥补了三次拳脚石子的两回“试探”，但是还有一次，如果答错了，他胡新丰还是会死。

这个胡新丰，倒是一个老江湖，行亭之前，也愿意为隋新雨保驾护航，走一遭大篆京城的遥远路途，只要没有命之忧，就始终是那个享誉江湖的胡大侠。

鬼斧宫杜俞有句话说得很好，不见生死，不见英雄。可死了，好像也就是那么回事。

行亭风波，浑浑噩噩的隋新雨、帮着演戏一场的杨元、修为最高却最是处心积虑的曹赋，这三方，论恶名，兴许没一个比得上那浑江蛟杨元，可是杨元当时却偏偏放过一个可以随便以手指碾死的读书，甚至还会觉得那个“陈平安”有些风骨意气，犹胜隋新雨这般功成身退、享誉朝野的官场、文坛、弈林三名宿。

胡新丰与这位世外高相对而坐，伤势仅是止血，疼是真的疼。

那没有抬，随问道：“江湖上行侠仗义，一拳打死了首恶，其余为虎作伥的帮凶，罪不至死，大侠惩戒一番，扬长而去，被救之磕感谢，你说那位大侠潇洒不潇洒？”

胡新丰脱而出道：“潇洒个……”

说到这里，胡新丰给了自己一耳光，然后赶紧改道：“回禀仙师，不算真正的潇洒，真要是一国一郡之内的大侠，帮助了当地，倒还好说，那帮恶死的死，其余的伤了伤，吃过了苦，多半不敢对被救之起歹念，可若是这位大侠只是远游某地的，这一走了之，一年半载还好说，三年五年的，谁敢保证那被救之，不会下场更惨？说不得原本只是强抢民的，到最后就要杀全家了。那么这桩惨事，到底该怪谁，那位大侠有没有罪孽？我看是有的。”

那点了点，“那你若是那位大侠，该怎么办？”

胡新丰缓缓说道：“好事做到底，别着急走，尽量多磨一磨那帮不好一拳打死的其余恶，莫要处处显摆什么大侠风范了，恶还需恶磨，不然对方真的不会长记的，要他们怕到了骨子里，最好是大半夜都要做噩梦吓醒，好似每个明天一睁眼，那位大侠就会出现在眼前。恐怕如此一来，才算真正保全了被救之。”

那抬起，微笑道：“看你言语顺畅，没有如何酝酿措辞，是做过这类事，还不止一次？”

胡新丰实在是吃不住疼，忍不住又抹了把额汗水，赶紧点道：“年轻时候做过一些类似勾当，后来有家有有自己的门派，就不太做了。一来管不过来那么多糟心事，再者更容易麻烦缠身，江湖不敢说处处水，但那水真是混，没谁敢说自己次次顺了心意，有仇报仇十年不晚的，可不止是受冤屈、有那血海仇的好，坏恶的子孙和朋友，一样有这般隐忍心的。”

那点点，“你算是活明白了的江湖。以后当得失极大、心境絮的时候，还是要好好压一压心中恶蛟……恶念。无关怒之后是做了什么，说到底，其实还是你自己说的那句话，江湖水且混，还是小心为妙。你已经是挣下一副不小家业的江湖大侠了，别功亏一篑，连累家，最好就是别让自己陷善恶两线集的为难境地，无关本心善恶，但于于己都不是什么好事。”

胡新丰一脸匪夷所思。

怎么自己觉得又要死了？

这番言语，是一碗断饭吗？

那笑着摆摆手，“还不走？嘛，嫌自己命长，一定要在这儿陪我唠嗑？还是觉得我臭棋篓子，学那老侍郎与我手谈一局，既然拳比不过，就想着要在棋盘上杀一杀我的威风？”

胡新丰苦涩道：“陈仙师，那我可真走了啊？”

那抬起，色古怪道：“怎么，还要我求你走才肯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