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他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

又一个晚上，他忽然接到大舅子肖国藩的电话，他问他最近怎么样。邓一群说就那样——老样子。他知道事实上肖国藩显然知道了他们间的不快，但他却闭不提。对他那样的家庭来说，他不想把这件事闹大。他知道为了阻止这样的事发生，最好的办法就是帮助邓一群一把，让他感觉到自己这个家庭对他的巨大作用。

在电话里，肖国藩告诉邓一群，让他赶紧回来一趟。邓一群语气冷漠，说他不想回到城里去。大舅子很耐心，说：你回来，我有要紧的事说。他要和邓一群做一次换：放弃对他妹妹的指责，忍受这一切，不要离婚，安心地过子。而他想法把他从下面调上来，回到机关，继续疏通关系，保证他在仕途上有进一步发展。

邓一群想了想，说：好吧。他想回去一趟也好，正好可以当面问问肖如玉的态度。

回到城里，邓一群向肖家摊了牌：他要求离婚。离婚的原因很简单：他和肖如玉已经没有了感。肖国藩耐心听他说完，最后笑笑，让他再考虑考虑，说至少你要等扶贫结束回城以后再说。

邓一群答应了。

邓一群接到乡里文书的电话，说他母亲来了，现在就住在他的宿舍里。乡文书还说，他妈妈已经来了两天了，让她到食堂去吃饭，可老太太怎么也不吃，只要求他把他从城里叫回来，否则她就一直这样下去。

乡文书显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邓一群接了电话，就匆匆地往回赶。他想不到他妈妈会这样，好像真的就要同他斗争到底。

妈妈穿了一身全新的黑布老式对襟衣服，面容枯槁。她的脸色不好，呈现一种蜡一样的黄色。她很瘦，身上完全是皮包骨，而伸出来的一双手青筋毕露，指关节突出，真的有触目惊心的感觉。那张脸上一点光泽也没有，全是横一道竖一道密密麻麻的皱纹。嘴完全瘪了，牙齿也全部脱落了。眼睛的视力更弱，十步之外的东西就看不清了，发全白了，也掉了许多，顶上露出光光的脑门。她看上去都有九十岁了，真的衰老得厉害。

“你回城了？”

“嗯。”

“和小肖好了没有？”

邓一群沉默着。

“你真的要离婚？”

“我想。”

妈妈说：“那你等着收我的尸吧。”

“妈妈，你不要这样。我回到城里，已经跟肖如玉说过了。”邓一群说。

妈妈听了，一下就晕倒了。撞在桌边，涌出来的血立即把上那稀薄的白发都染红了，触目惊心。

邓一群回城了。

厅里和组织部都打了电话给他，让他回去。

邓一群对这样的消息既感到意外，又不意外。他想：这一定是肖国藩在做工作。想到叶媛媛，他内心里忽然生出一种悲凉。他知道，自己这一回恐怕又要背叛叶媛媛了。

老妈妈在他这里的几天，一直在寻死。她要以死相。邓一群的在最后的关终于崩溃了。他答应了妈妈，不再离婚。

临走的前一天晚上，他去找了叶媛媛。但他没有把回城的真相告诉她。他想她是不会明白的。他只告诉她，省委组织部找他有事，自己有可能要结束扶贫了，将回到城里机关去。

她红了眼圈，但很快又笑了，说：“你的苦难到了。”

他感觉眼睛有些发酸，说：“我会想你的。”

她不吭声。对他老母亲来到这里发生的事，她已经知道了。一切也都在她本的预料之中。她不后悔。她感觉到他的真心就行了。

“你会写信给我吗？”她问。

他说：“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