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节

监工麻凡驶去。麻凡站在便道边，被冷风吹得有些麻木，看到独车冲他过来，突然从困倦中惊醒，此时，他已经没机会躲开，只好用手去扶车帮。独车故意往他身上扭，麻凡脚下无根，往后一闪，“扑通”一声栽进冰水里。推车没停车，快速地消失在夜色中。

麻凡慌中喊了声“救命。”立刻呛了水。

刘强看见麻凡就要被冰水淹没，来不及多想，迅速甩掉上衣，脱下棉裤，赤身跳下水。冰块儿扎到他的身上，他顾不得疼，奋力扑向麻凡。

麻凡本来会游泳，由于突然落水而惊慌失措，水里有大量冰块儿，又被湿透的棉袄棉裤捆住手脚，呛了几水后，已经志不清，只有求生的本能使他在水里挣扎。刘强接近他时，他已经奄奄一息，垂死中，抓住刘强的胳膊，而且死死地抓住不放，拽着刘强往水下沉。刘强心想：“这样也好，只要他抓住了，我就能把他带上岸。”

刘强用力往岸边游，没想到穿着棉衣的麻凡太重了，不但游不起来，反而被麻凡拖到水下，刘强连喝了两水。

冰冷的水灌进肚子里，使刘强变得更加冷静。他在心里说：“拖着他游出去，根本不可能，也不能扔掉他。这里离岸近，必须坚持住，别让他拖远。我先试试身下的水有多，如果水不太，就有办法救他。”刘强挺直身子，竖着往水下泅，感到脚趾触到石，马上看到希望。他升出水面，吸足气，又泅了下去，一用力，把麻凡顶在上，咬紧牙关，在水里向岸上走了几步，他的露出水面。

岸上的看到刘强下水救，都围过来。有伸过刨土用的抓钩，搭住衣服把不省事的麻凡拖上岸。刘强爬上岸时，身体快要冻僵，民工们帮他穿上棉衣，他想站起来，双腿无力，没站稳，“噗”地一声，摔倒在地。

民工们连背带拖把他弄回工棚，正在熟睡的于占江被叫醒，听说刘强出了事，慌慌张张地蹦起来。

于占江让工友从外面找来冰，叫大家用锹把冰拍碎，他脱掉刘强的衣服，抓起碎冰往刘强腿脚上擦。渐渐地，刘强的腿脚显出红色，也有了体温。于占江把自己的被和刘强的被合在一起，把刘强裹起来，又用碎冰轻轻地擦刘强的脸。

早晨，于占江没出工。他从食堂要来热水，又找来一些盐，端到刘强嘴边让他喝。于占江摸摸刘强的额，非常烫，他从衣兜里摸出止痛片，让刘强用水送下，又从怀里掏出两个窝让刘强吃。刘强把窝推给于占江，轻声说：“于老师，窝留给你吃吧！这是你一天的粮，你还得出工呢。”于占江坐到刘强身边，掰开窝让刘强吃，亲切地说：“别想那些，挺着吃了吧，你正发着高烧，吃点东西能挺一挺。”

寒冷的席棚里，病痛中的刘强感动得流下热泪。于占江替他抹去泪水，安慰他：“在外边，免不了有个大病小灾，该帮就帮一把，你不要往心里去。我今天不出工，在这里陪你，你放心，有我在，你就和在家一样。”

刘强不愿拖累别，特别是拖累连饭票都挣不够的于老师。他说：“我没事，你还是出工吧，让监工知道了，他们还得挤兑你。”

于占江告诉刘强：“你现在啥也不用考虑，安心躺着，过一会药劲儿上来，能退烧比啥都好，如果退不下去，你三天五天出不了工。工地上缺医少药，民工们得了病只能挺，挺过去就好，如果挺不过去，咳！山下面天天都埋。不过你的身体好，烧几天就会下去的。”

中午，工棚里进来两个穿戴整齐的，个差不多，脸盘都挺大，只是两个的眼睛截然不同。一个眼稍上挑，目光犀利，另一位眼皮下搭，森难测。他俩支开于占江，一边一个站在刘强身边。刘强的右边是“上挑眼”，他声音洪亮，开门见山地问：“是谁把麻凡撞到河里？”

刘强坐起身，靠在工棚的柱子上，无力地摇摇。

他真不知道是谁撞的麻凡。

刘强左边的和刘强打过道，他是两个月前的“耷眼皮”监工。“耷眼皮”手里拿着纸和笔，声音低沉：“我们是代表组织向你问话，你要如实说，不许撒谎。”

刘强看了他一眼，回答很脆：“我不知道是谁，真的不知道。”

“耷眼皮”蹲下身，要往纸上写什么，又停下笔，站起身说：“你是工地上的红旗手，思想应该进步，要坚定地站稳无产阶级革命立场，要敢于揭发坏，敢和坏社会主义建设的阶级敌做斗争。如果知道不说，那可是包庇坏，和坏同罪。”

刘强诚恳地重复一句：“我真的不知道，如果知道，我一定说。”

“耷眼皮”脸色开始变化，森中更显冷酷，他把手中的纸握成卷，指着刘强说：“如果不是别撞的，那一定是你，旁边没有别的车子，只有你的独车翻在道上。证物证全在，你该承认吧！”

“耷眼皮”的话让刘强感到意外，他用力抬起身子，大声争辩：“没会说我撞的。我的车到现场时，麻凡已经掉到水里，他自己可以作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