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节

闷的气氛。

一阵寒风吹来，吴有金的房门被吹开，马文向外一看，天已经黑了，并且下起雪，他拉马向勇一把，二冒雪回了家。

王淑芬没关房门，任凭大雪往屋里灌，她蹲在炕灶前，望着快要燃尽的柴禾，等着儿回来。

刘屯下了几场雪。

一场春雪又把刘屯包裹起来，刚刚返暖的天气突然变冷。白天，积雪的表层在阳光的照下开始融化，夜间又结成坚实的冰层。太阳刚偏西，孙胜才来到空的南甸子。他穿一件露着脏棉花的棉袄，没有扣子，用绳系着腰。棉裤上的棉花掉的所剩无几，说是棉裤，实际比夹裤还要薄。也不知谁给他两只棉鞋，一大一小，小的被顶得露了脚趾，大的鞋帮已经折断。最能御寒的是他上的狗皮帽子，帽子上的衬布已经没了，毛皮脏得变了颜色。孙胜才把帽带紧紧地系在脖子上，瘦小的脸被罩住，只露出左右转动的小眼睛，小眼睛挤出泪，他委屈地嘟囔：“老犊子到处跑骚，也不说管管家？”

孙广斌是壮劳力，在大食堂吃完饭就到马大坑刨黑土，活计累，时间紧，抽空还往瞎爬子家里跑，自己家已经三天没烧炕。炕上凉，拔得孙胜才犯了拉稀的老毛病。为了让炕上暖和些，孙胜才自己到甸子上捡柴，在拿了麻绳的同时，他也没忘带夹子。

大雪天，正是打鸟的好机会。南甸子上铁雀最多，成群地落在树上，在雪地上扫块儿空场，铁雀就会落下来找食吃。技能高的还能打到仨半，这种鸟肥大，三个鸟有半斤，烧着吃，非常香。另外还有黄雀、家雀，这些鸟个小，没打。

孙胜才穿过南甸子，先去了一块玉米地，这块地没翻，玉米茬子露出雪面。他用脚踹断几棵茬子，看了几眼，没有捡，继续往南走。那是一片柳树林，长的全是柳树毛子，孙胜才用手拽了拽，树枝柔软，折不断。孙胜才放弃折柳树的念，又想到青年林，那里树多。但是青年林的小树都长得茂盛，没有死的枝条。孙胜才把目光盯上大柳树，它上面有很多枝，不费劲就可以掰一大捆。孙胜才又有顾虑：“大柳树挺的，折了它的枝，会不会留下后患？”孙胜才想放弃，可是，到处是雪，已经没处找柴。再不烧炕，根本就没法住了。想到睡在热炕儿上的舒服劲儿，他咬咬牙，心里说：“管它呢，弄点柴烧热炕，省得拉稀肚子疼，阎王爷抱小鬼，好受一会儿是一会儿。”孙胜才爬上树，手忙脚地往下掰枝，约莫差不多够背了，他跳下树，忙三火四地把树枝拢在一起，心里慌，他想立刻离开这里。但是，雪上的脚印又引起他的兴趣，一阵紧张后对自己说：“多少天没吃到荤腥了，如果逮住一个野兔或者傻狍子那可太好了！”从雪上的脚印看，不是野兔，也不像狍子，是什么野生动物，孙胜才也说不清楚。出于好，他顺着脚印找去，没走几步，前面是一个凸起的雪包，孙胜才忽然想到，这是淹死鬼的坟地。惊吓过度的孙胜才腿发软，直着眼往雪包上看，坟边有个，雪上的脚印直通里。他不自觉地喊出：“黄皮子”，哆嗦着捡起捆柴的绳，拽着柴捆就往家走。他越想越怕，越怕走得越快，离开大柳树不远，孙胜才撒开双腿跑起来。跑到村子里，才想起鸟夹子丢在大柳树下。没胆量去拿，又舍不得丢掉，便打算求帮他去取。

孙胜才首先想到了羊羔子，但是他知道，求羊羔子必须有条件，起码得给点儿好吃的。孙胜才自己还觉得饿，上哪找好吃的呢？他想来想去，想出一个好办法，找到羊羔子说：“青年林里鸟太多了，仨半一群一群的，我在那下了九把夹子，眼看打住一只，怕惊跑别的鸟，我没取。等我把柴禾送回家，一定能打住九只，不信你跟我去看，咱俩对半分。”

羊羔子信以为真，跟着孙胜才去了南岗子，到大柳树下一看，孙胜才的九把夹子整齐地放在树下。羊羔子知道受了骗，非常恼火，又联想到自己的烈属身份，岂能让这样一个无知的混小子愚弄！他瞪着孙胜才大声说：“好你个稀屎痨，你唬弄别行，唬弄我刘永烈，没门儿！这九把夹子也得平分，一一半。”

孙胜才听说羊羔子要分他的夹子，这比分他的土房还要心疼。这些夹子太重要，从春天打鸟，一直用到冬天。有一次，孙胜才还打住只野，他爷俩放在灶坑里烧熟，美美地吃了一顿，到现在还没忘烧野的香味儿。为了保住夹子，孙胜才挺着脖颈说：“什么刘永烈？你就是羊羔子。凭什么分我的夹子？一把也不给！”

要在以前，羊羔子也就不再争，现在他觉得不平衡：“我是烈属，比你稀屎痨高一。我饿着肚皮让你骗，这气说什么也不能咽。”羊羔子越想越生气，趁孙胜才没注意，他迅速趴下身子，用手抱住孙胜才的双脚，往前一拱，孙胜才“噗”地一声摔在雪地里。羊羔子扑到孙胜才身上，孙胜才又把他翻下，两滚在雪地里，打成一团。过一会儿，两都打累了，全都罢了手，都告诉对方，不服气明天再战。

他俩各自从旧道两边的雪地里往家走，到家时落了山，都知道大食堂关了门，都回家找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