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六三章 通天塔高，文言同一

因为回教的经典，几乎都是以阿拉伯文写就的，回礼的时候，阿訇讲道——阿訇就是回庙的主持，也大多用阿拉伯话，所以，回的‘母语’，以阿拉伯话为主。”

“母语”是个新鲜词儿，但并不难理解，不需关卓凡特别解释，御姐自能默喻其意。

外部的世界，御姐的印象，是很模糊的，不过，“阿拉伯”、“波斯”，虽然不甚明其所以，倒都是听说过的，也无需关卓凡做特别的解释。

“回先祖，隋唐的时候，便开始移居中国。迄至元末。历时已久。繁衍已众，但所言语，还是以阿拉伯话为主——当然也有会说汉话的，可是，数并不算多。”

“这个形，到了前明，始有大的改观。朝廷明令，回必须学讲汉话；同时。回汉杂处，回若始终不说汉话，自个儿也实在是不方便。于是，讲汉话的回，慢慢儿地多了起来。”

“我朝定鼎，在这个事上边儿，大致是承继了前明的政策。譬如，雍正年间，安徽巡抚鲁国华上奏，指回‘异言异服’。请朝廷予以取缔。”

“鲁某所请，自然是偏激了。回的服饰。有的素净，有的艳丽，其实是很养眼的；至于回的言语——怎么说呢，嗯，就像广东，一边儿说官话，一边儿说广府话、汕话，不能说只许广东说官话，不许说广府话、汕话——那……也未免太霸道了。”

“不过，官话也好，广府话、汕话也好，都是汉话，文字同一，发音殊异。说官话的不会说广府话，说广府话的不会说官话，纵使沟通困难，亦不会视对方为异类——这不仅因为彼此都是汉，更因为文字同一，到底是可以通的。”

说到这儿，关卓凡略觉，端起桌子上的茶杯，喝了茶。

关卓凡滔滔不绝，慈禧已是听得怔住了。关卓凡按了暂停键，她觑了这个空儿，问道：“这么说，这个‘阿拉伯话’，写下来，就不是……汉字儿了？”

关卓凡微微一笑，说道：“太后圣明，正是如此。那是阿拉伯字儿，和咱们的汉字儿，是全然不同的。嗯，和……英吉利的字儿，倒是差不多。”

关卓凡本来想说“和满州的字儿，倒是差不多”，幸好，及时打住、变计。

英吉利的字儿，御姐是见识过的，肠子一般，看上去如睹天书，真正是“非我族类”。

“所以，一回一汉，若是回不会汉话，汉不会阿拉伯话，彼此便全然无法沟通，同鸭讲，便不能不视对方为异类，最终，便难免不重蹈‘通天塔’故事之覆辙。”

“既同为中华子民，岂可有此畛域之分？更不能彼此相仇，致吞‘通天塔’故事之恶果！臣曾经奏陈太后，以为满汉融，二而为一，可新造一个族群，叫做‘华夏’——满汉既不分你我，其余族群，如回、藏、蒙者，又岂可自外于‘华夏’？”

关卓凡讲了这么一大，慈禧的念，始终在回、汉之间打转儿。关卓凡话锋上挑，“华夏”异峰突起，将藏、蒙也扯了进来，慈禧心一震，十几天前，听关卓凡初谈“华夏”，脑中生出的那一线亮光，倏然扩展，犹如旭跃出云层，刹那间照亮万里河山，一个崭新的世界，堂皇恢弘地展现在眼前。

她的心怦怦地跳了起来，一时间，竟然有难以自持之感。

关卓凡适时打住了话——请圣母皇太后消化吸收一番先。

过了半响，慈禧心略略平复，开说道：“我也不晓得说的对不对——如果说的不对，你可别‘太后圣明’！你的意思，是否是：既然同在一个族群——‘华夏’，那么，满、汉、蒙、藏、回，不论是谁，就应该说同一种话，写同一种字？”

慈禧话音刚落，关卓凡便离座而起，然后单膝跪地，屈肘平胸，目光炯炯，朗声说道：“太后圣明！”

他这个动作，把慈禧和在旁边儿伺候传膳的玉儿、李莲英，都吓了一小跳。慈禧心中大为得意，嘴上却用埋怨的吻低声说道：“你起来！这是什么——传个膳都不安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