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窃玉】 第二十六章 故人

“贫僧微嗔，盼能证悟空，早无嗔境界。”他嗓音嘶哑粗犷，十分响亮，

似乎并不习惯窃窃私语，每一句都沉稳浑厚，唯恐旁听不真切似的。

南宫星微感讶异。

并非是他听说过此法号，而是他看到旁边落座的崔碧春，脸色忽然变了。

“碧春，你怎么了？你认识此？”他立刻柔声问道。

崔碧春面颊紧绷，红唇紧抿，可那涸近枯的漆黑双眸，却彷佛泛起了一点

水气，她沉默片刻，才轻声开，语调微颤道：“微嗔是为无嗔，还是为前尘旧

事？”

微嗔苦笑道：“若能真的无嗔，贫僧又何必来此，找这位南宫少侠。”

南宫星左右一望，心中忽然一道光芒闪过，道：“看来，这位比丘师父找的

其实并不是我。”

崔碧春摇了摇，轻声道：“也不是我。”

微嗔哈哈一笑，朗声道：“可见到你，我心中一样十分高兴。小二，上一坛

好酒！”

“微嗔师父并不持戒？”南宫星疑惑问道。

微嗔摇，“酒未必要喝，得逢故，当祭一杯。”

崔碧春起身离桌，过去将酒坛接过，拿着酒碗返回，一掌拍开泥封，满上，

举至嘴边，轻声道：“能见到你安然无恙，我先饮一碗。”

说罢，仰脖便喝，咕咚咕咚将一碗酒浆灌得光。

微嗔缓缓道：“碧春，那今年突然毙，我过去打探，说是遭暗算，一

身剑创惨不忍睹，犹如凌迟，可是你所为？”

崔碧春抬手倒酒，道：“是。”

微嗔叹了气，道：“佞之辈，虽是一切由，可若是君上无意，又岂会

令众多忠烈含冤九泉。”

崔碧春不语，仰又是一碗烈酒下肚，白皙面颊上泛起一丝嫣红，但眸中并

无半点醉意。

南宫星轻声问道：“想来，您就是昔年那位惨遭污蔑的边关守将吧？”

他苦涩一笑，道：“贫僧微嗔，出家不念俗世过往。”

南宫星澹澹道：“若真能不念，又何必来此？”

“贫僧本已潜心苦修，无奈红尘俗世仍要打扰。南宫少侠，对当年谋反桉详

加调查的，不正是你们如意楼么？”微嗔双目微抬，两道凌厉光闪过，“那贫

僧岂能不出山打探，看看你们究竟意欲何为。”

南宫星微笑道：“这么快就能找到这儿来，可见大师避世苦修，脉却依旧

了得。依我看，当年谋逆重罪的死囚，仍能好端端出现在我面前，也是他们的杰

作吧？”

微嗔平静答道：“方外之，一样会有几个朋友。”

说话间，崔碧春已经喝下第三碗酒，旁边霍瑶瑶忍不住道：“崔姐姐，别再

喝了，你喝这么勐，可要醉的。”

崔碧春默默摇，拎起酒坛再倒。

南宫星笑道：“别管她，她与故相逢，心中高兴，又不会说，只好大大

地喝。”

微嗔盯着崔碧春，看了片刻，沉声道：“南宫少侠，我昔年旧友遗留亲族，

崔尚书家的姐妹，一与你为，一随你为妾，是么？”

南宫星肃容道：“不错。魏将军不顾罪名在身，特地寻来，莫非是要为她们

讨个公道么？”

“不敢。”微嗔缓缓摇，哑声道，“能有如此归宿……已是她二之幸。

我只恨……”

眼见眉宇之间煞气升起，微嗔长吸气，低闭目，大声吟诵佛号，数十遍

后，才平複如初，睁眼说道：“贫僧此次前来，并非为了找崔家姐妹。”

南宫星澹澹道：“不是为她们，那便是为另一对姐妹了吧？”

微嗔语调中的悲愤愈发克制不住，“雍大一生……何等刚正忠诚，可……

可他的后却……却……”

啪嚓一声脆响，他双手下的桌面突然崩裂开来，木片散落一地。

额上青筋凸起，眼中通红含泪，不难猜到，这位避世多年的将军，又想起了

当年朝中同僚因他而受的酷烈劫难。

南宫星静静等着，等他冷静下来。

而崔碧春依然在喝酒，一碗接一碗，那些能让烂醉如泥的酒浆，彷佛被她

倒进了无底中。

足足半刻过去，微嗔那肌高高隆起的手臂，才渐渐放松下来。

“抱歉，贫僧失态了……”他缓缓说道，“京城旧梦，本该如过眼云烟，无

奈……贫僧尚未尽数勘，陷于我执，叫施主见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