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乱坟山

一起出了家门，刚走出没多远，我妈也披着一件外套追了出来。

村里的路不好走，大舅打着手电在前面领路，我爸背着我，一路跌跌撞撞，很久才来到村西的坟山附近。

所谓的坟山，其实就是一个二十多米高的小山包，它是王庄的西方门户，将整个村子和西边的一片泥沼地分割开来。那个年代，在我们那个地方，泥沼地是很常见的，因为城里开了造纸厂，几年污染下来，很多小清河就变成了污水池，再加上有两年大旱，断了几条主要的河道，小清河也跟着涸了，就变成了一片片泥泞的沼地。

不过后来我听村里的老说过，王庄西边的那片泥沼地是自古以来就有的，而靠着泥沼地的坟山，因为常年种不出庄稼来，就成了死下葬的地方。

走到坟山脚下的时候，我爸就能明显感觉到一子浓重的气，那种感觉，很难用语言来形容，如果硬要形容的话，就是像整个都沉到了冰潭里，不只是身上，连从嘴里呼出来的气，都是凉透的。我妈当时也变得紧张起来，一直拉着我爸的胳膊。

直到大舅转过来，用手电照了照不远处的一个小土房，对我爸说：“老柴家。”

顺着手电光束的方向望过去，就看见一个特别简陋的土房在坟山的山岗上立着，鬼使差似的，就在我爸瞅向土房的时候，土房里亮起了很柔和的灯光。

后来我听我爸说，灯亮的那一刻，他就感觉身上一下子暖和了过来，连冬夜里的风，仿佛都没有平时那么凉了。

这时候，从土房里传出了一个怨气很重的声音：“谁啊？半夜三更的，拿手电筒照我家窗户！”

吓得大舅赶紧把手电关了。

我当时心里就犯起了嘀咕，这声音，怎么这么耳熟呢？

过了没多久，土房的门就被推开了，从里面走出来一个又高又瘦的老，当时正值隆冬，他身上却只穿着一件单薄的旧军装，而且那件军装对于他来说显然太肥了，一阵冷风吹过，吹得老身上的衣服“呼呼哒哒”直响。

这老我见过，上次他出现在筒子楼的时候，还把我吓得大哭了一场。不过这一次我看到他之后，身上竟莫名其妙地感到一阵轻松，之前因为高烧，烧得浑身疼痛，这时候痛觉也消失了。又过了一小会，我就开始感觉到饿，特别特别饿。

老正站在背光处，按说应该看不清我们才对，可他却一眼就认出了大舅，远远地喊道：“是本良家的小子吧？”

我姥爷姓王，名本良。

大舅赶紧回应：“诶，是我，是我。柴大爷，我们家出了点事，想请你……”

还没等大舅把话说完呢，老柴就摆了摆手，说：“你们家的事我已经知道了。让孩子进来吧，外面怪冷的。”

听到老柴的话，我爸连忙背着我来到了土房门前，却听老柴在旁边说了一句：“孩子进屋，大就在外面等等吧。”说完就越过我爸，先一步进了屋子。

老柴说话的时候语气明明很温和，可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却没由来有点发颤。

我爸当时肯定也有这样的感觉，他看着老柴，站在原地愣了半天，之后才做出了巨大的决心似的，猛得把我从背上放下来，又将我推进了土房。我挣扎着想出来，我爸却狠狠瞪了我一眼。

对于小时候的我来说，我爸一瞪眼就特别有威慑力，我犹豫了一会，还是没敢从土房里出来，就站在门，眼地看着我爸越走越远，直至回到了我妈身边，我爸才停下脚步，也远远地看着我。

后来我问过我爸，他那时候到底是怎么想的，把我一个扔在屋里就走了，我爸说，他当时突然觉得柴宗远这特别靠得住，把我给他，放心！

柴宗远，就是老柴的名字，当然，他的名字我爸也是时隔很久以后才知道的。

老柴随手带上了门，然后指着土炕旁边的一个木柜子，笑呵呵地对我说：“床的柜子里有糖，自己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