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我家得天下非正也！

史料上就直接引用所谓的“太后令”（《三国志·魏书》亦然），说曹髦如何无道，想要谋杀永宁太后，太后多次跟司马昭商量废黜此子，所以曹髦才去攻打相府……

总而言之，曹髦本身犯了不孝之大过，死不足惜，而司马氏则是无辜的。太后令中说：“此儿便将左右出云龙门，擂战鼓，躬自拔刃，与左右杂卫共兵阵间，为前锋所害……”司马昭自己也说：“臣惧兵刃相接，即敕将士不得有所伤害，违令者以军法从事。骑督成倅弟太子舍济兵阵，伤公至陨……”

身为天子，亲冒锋矢本就不该，至于军之中身死——注意，不是被成济一矛捅死的哦，是被误中后伤重殒命的——纯出天意，不是谁有意加害于他……跟相国司马昭更是没啥关系啊！

司马邺打小自然也是受到的这种教育。其实贾充、成济杀害曹髦之事，可以说天下咸知——这事儿还真瞒不住啊——偏偏就是司马家的后辈，根本不可能得到正确信息，也没敢轻易向他们透露。

然而今天华恒偏偏就说了——“高贵乡公少年好学，常与义阳成王（司马望）、博陵元公（王沈）、钜鹿元公（裴秀）等讲宴东堂，并作文论，复与重臣、硕儒于东堂论少康与汉高之高下，定以少康为优，群臣无不拜服。亦常幸太学，崇德树风——此岂戾不孝之君哉？

“永宁太后令中云，高贵乡公图为弑逆，乃欲先西宫杀太后，复出取文皇帝（司马昭），然其遇难之处在相府门前，而太后无恙，何也？此不过事后抹污之辞罢了，实以文皇帝专断朝政，而欲除之，何敢侵犯太后？

“时在甘露五年五月己丑，高贵乡公召侍中王沈、尚书王经、散骑常侍王业，谓：‘司马……相国之心，路皆知也，吾不能坐受废辱，今当与卿自出讨之。’……”

就此把曹髦遇害的经过，备悉讲述一番，最后还说：“高贵乡公既死，百官莫敢奔赴，唯安平献王（司马孚）枕其尸于，恸哭之曰：‘杀陛下者，臣之罪也。’文皇帝问陈穆侯（陈泰）：‘天下其如我何？’穆侯云：‘唯腰斩贾充，可稍稍以谢天下。’文皇帝却道：‘卿请思其次。’穆侯云：‘但见其上，不见其次！’然文皇帝终归罪于成济，而不及贾充。”

实话说，司马昭本是未必想要弄死曹髦的，弑君之大罪，原本落不到他上去。但问题是贾充实为主谋——因为他直接给成济下命令，说：“畜养汝等，正为今，今之事，无所问也。”——倘若司马昭事后将贾充明正典刑，正如陈泰所言，或“可稍稍以谢天下”，勉强跟天下有个代。偏偏司马昭信贾充，不忍除之，只拿一个小小的太子舍来顶杠……

如昔赵穿弑晋灵公，史狐却记录为“晋赵盾弑其君夷皋”，赵盾前去责问，史狐说：“子为正卿，谏不听，出亡不远，君弑，反不讨贼，则志同。志同则书重，非子而谁？”你都不肯惩处凶手，则说你跟凶手不是一条心，没有弑君之意，谁信哪？！

司马邺听了这些话，不禁是瞠目结舌，而且甚感羞愧——祖宗那么不堪，儿孙难道很有脸面吗？

华恒趁热打铁，便又将世间所传，而司马氏子孙肯定没有听说过——起码是不知道细节——的很多事儿，包括司马懿背约杀曹爽兄弟，司马师以刀环击杀李丰、杀夏侯玄等、废曹芳张皇后，司马昭受钟会谗言杀嵇康、吕安，等等诸多丑恶之行，备悉道出。

司马邺终究是小年轻，于政治狡诡所知甚少，反倒是从小就被塞了一脑袋的儒家忠孝之义，今听得这桩桩件件，就觉得三观彻底崩塌了……不禁伏案痛哭道：“果如公言，我家得天下非正也……”

华恒说是啊——“昔曹氏炎汉，其迹残酷，故此国祚不久；今宣、景、文三世魏氏，所为更有过之，苍天岂肯庇佑啊？诸藩造，胡羯纵横，是知天厌晋室久矣。若无大司马，恐怕长安早陷，晋室早亡，陛下亦将与孝怀皇帝共罹难，安得更做天子数岁啊？

“如今天下所仰望者，大司马也，非陛下也。陛下早禅，可奉国祀，保命，若再犹疑，是欲大司马做魏武帝或文皇帝么？！”

司马邺哀求道：“祖宗虽不德，儿孙岂可不奉其祀啊？朕怎能一朝将祖宗基业，拱手与？请问侍中，若晋大司马相国，封王爵，使建国，并赐九锡，可乎？”

华恒摇道：“臣加九锡，外姓得封王，以前事论，岂非禅让之先兆乎？既然迟早要禅，何必贪恋此位？固然曹氏善待汉献帝，本朝亦善待魏元帝（曹奂），然止于其禅后。如臣先前所言，董贵、伏皇后，及董贵所孕，伏皇后所育者，安在啊？倘若汉献帝早早禅让，又何至于此！”

司马邺伏案恸哭，却还是不能下其决断。

华恒叹了气，便道：“陛下，得密报，明达于害裴右卫之前夜，曾与朱飞及大长秋梁公私语移时，则朱、梁二，恐怕不能遽逃嫌疑。臣进宫时，右卫已奉大司马之命，逮捕朱飞，且往收取梁公——皇后方有孕，恐其惊骇伤身，还请陛下慎勿使皇后知此消息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