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疑兵

临行之前，谢风打听到裴该新近招募了一位从事，姓彭名晓字子勤，乃是葛仙翁的弟子，少小学道，法力高，便即赍了财货前往拜访，请求彭晓为自己占卜、改运。然而彭晓掐着手指算了半天，出的言辞，谢风却几乎一个字都听不懂。回来后反复琢磨，彭先生的意思大概是说：你是河中鲤，不见龙门，终不能飞升……可是龙门究竟跟哪儿哪？我这辈子能够碰得见么？要等猴年马月才能碰见？

因此自从离开淮城，渡淮北上以来，谢风就一直沉着脸，导致全军的士气都难以提振。好在行不多远，便有前来搭话，谢风也只得强自按捺住胸中烦闷，与其敷衍。

军中唯有谢风知道此的真实身份，乃是杜曾过去的参谋王贡王子赐——王贡是从逆叛贼，裴该也还没有决定要正式收纳他，故此不曾行文建康，请求赦免，那么王贡混在徐州军中，自然要隐秘其真实姓名了。军中绝大多数只知道这位是“王从事”，至于哪里，从何处而来，大号为何，全都一雾水。

王贡也是瞧着谢风不振，知道他不乐意统率东路疑兵，故此凑近来解劝。不过王子赐知道象谢风这路南蛮子，跟他讲道理是未必能够听得懂的，那不妨……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想昔楚义帝召聚众将，分兵攻秦，使宋义、项羽当章邯，而使刘邦率军关。然而秦军尚强，楚师新败，众皆以为不章邯，关中不可遽也，项羽也因此不与刘邦相争。谁想刘邦因郦食其、张良之谋，袭陈留、略轘辕，竟得先关中……是所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也。”

谢风有听没有懂，随问道：“什么塞翁，又是何了？”

王贡再怎么来历诡，前途未卜，终究是士，谢风此前顶撞荀崧，已经吃过大亏了，故此不敢再对士无礼，虽然心不好，却也没有当场斥喝王贡，要他滚蛋。而至于王贡，既然想在徐州存身，也只好捏着鼻子与谢风这种南蛮子周旋——先不提他此行也须得谢风的助力，万一惹恼了谢风，就那路粗，途中随便找个借把自己弄死都是很有可能的啊！

终究时代不同了，世之中，有兵有粮就是王，即便高门显宦也只能屈膝于文盲脚前——王贡是见过杜曾、杜弢、胡亢等辈的，难道裴使君麾下这票才刚认了几百个字的蛮子，就会有啥不同么？

故而王贡便收敛起自己习惯的毒舌——毒舌得在熟面前才能摇动，他和谢风还不太熟——刻意逢迎、笼络，而谢风也不好拒一名士于千里之外，就此你一言，我一语，开始了逐渐的谈。

王贡劝说谢风，虽将疑兵，未必便无功劳，说不定还能收获意外之喜——“有营督两万雄兵相挟，再加上我这张厉，曹嶷必降，这本就是大功一件——难道我会将功劳尽数吞没，不与营督分润么？且营督此番率军北上，目的不在曹嶷，而在黄河。倘若羯贼渡河而南，扰我军侧背，则他将在河南又如何建功？各虽不言，其实心中无不感德于营督也，即便不逢激战，也必然能得上赏……

“再者以某的判断，羯贼不克临漳，当不敢南来，营督此去，扫坞堡，控扼渡，其后便可沿河而上，与大军相会。些小势力在河南，胡贼不以为意，若我大军杀至，必遣名将抵御，我军虽强，也无百战百胜之理，且‘强弩之末’……且连番转战，士卒必然疲惫，若到时营督率生力军往会，必为使君赋予重任，以当强敌。

“今营督心烦，则士卒必然气沮，便于黄河南岸不逢强敌，军行也将纡缓，如此，还如何赶得上河南的大战？还请暂息心中愤懑，鞭策士卒，奋力向前为好啊。”

王贡的舌之利，那是连裴该都感诧异的，当下一番侃侃而谈，说得谢风是连连颔首，不由自主地便振奋了起来。而且他从此就改变了对待王贡的态度，二益熟络，仿佛已是多年老友一般。

王贡此番从征，裴该给他的命令就是去游说曹嶷，要曹嶷背汉而附晋。当然不期望那种世军阀会因为疑兵的威吓，以及使者的游说就打开广固城门，倒戈来降，但只要表明了从晋的态度，短时间内他就不会再向南方用兵，而北岸邵续所受到的压力也可以略略减轻一些。邵续腾出手来，便可尝试西进以攻石勒——只要把石勒牵绊在河北，此番北伐就算是赢了一半了。

大军沿着泗水和沂水北上，途中并未遭遇什么强大的势力，顶多一些坞堡主闭寨自守罢了，谢风也懒得搭理他们。王贡多次自告奋勇，前往坞堡游说，要对方出部分粮秣来助军，并且派出质，跟随大军前行。不多便即进东莞郡境内，曹嶷的老巢广固城，就是建构在东莞的西北方，临近齐国。曹军多路游骑驰出，在徐州军附近逡巡，全都被谢风遣兵驱散了。当兵至临朐的时候，距离广固城不过四十里之遥，谢风扎下大营，便待遣王贡前去游说。

谁想王贡还没动身，突然有哨探来报，说一行七八前来拜见营督。谢风瞥一眼王贡，心说曹嶷那么识相，抢先派过来了么？倒省得王先生你多跑一趟啦。

当即召唤此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