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国破山河在

被迫伸手朝侧边的影撑扶过去——触手绵软，也不知道是活还是尸体，吓得他一个哆嗦，匆忙收手，结果立足不稳，朝着反方向一跤跌倒。

眼瞧着南门就在前方，他虽然爬起身来，却不敢再挺直身躯，被迫躬着腰，尽量把重心放低，就这么半挪半蹭地朝前方缓缓推进。身下湿而黏滑，腥臭直脏腑，熏得几欲晕去，裴该努力保持着心智的清明，在血洼和尸堆中间艰难向前。

不远处传来杂沓的马蹄声，抬眼一瞧，几支火把闪烁着靠近。他正待更加伏低身体，停止手脚的动作，等待那些胡骑过去，可是突然之间，尸堆中竟然伸出一只手来，一把抓住了他的脚踝。裴该促起不意，身体朝前一倾，面孔直接就拍到地上去了。照理说他身形压得很低，即便脑袋距离地面也不甚远，但无巧不巧的，额却正好撞上了某件硬物——也不知道是残缺的盾牌，还是碎的兜鍪——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时间就此停止了……

——————————

等终于清醒过来的时候，裴该首先感觉四肢百骸无一处不痛，努力张开眼睑，明亮的天光映照下，看到的却是一张熟悉的面孔——那是妄图逃离宁平城前夕见到过的某名青年官员，还曾经在他面前吟过辞世诗呢。然而见他醒来，对方眼中却并无欣慰之色，反倒充满了茫然和无奈，略撇一撇嘴：“如今死去才是福份，卿又何必复苏？”

说着话，伸手就来拉扯裴该。裴该挣扎着搡开他，嘴里问：“什么时辰了？”那名官员苦笑道：“文约，卿已昏睡半矣。天才放明，胡骑便即杀城来，王公等尽皆束手，大军亦顷刻覆灭——如今我等都成为胡虏的阶下囚啦！”

裴该长长地倒出一气来，重新阖上双目——原来已经彻底完蛋啦，没能逃得了，终于还是当了胡的俘虏……可我是怎么回来的呢？就让我倒伏在尸堆里好了，究竟谁这么多事？唉，这些都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果如对方所言，我为什么要苏醒呢？还不如就此死去为好……

然而那名官员却继续来扯他：“胡帅有令，凡被擒获的王侯公卿、朝廷百官，都要前去谒见。文约还能够行走吗？”

当裴该在这位不知名的熟生拉硬拽之下，在周边胡骑残忍的嘲笑声中，歪歪斜斜爬起身来，继而踉踉跄跄来到敌将帐幕前的时候，就见帐前排沓一片，几乎坐满了戴进贤冠或者笼冠，身穿朝服或者袴褶，佩绶挂印的晋朝官员们。不过绝大多数官员都是尘土遮面，上的冠冕东倒西歪，身上的袍服满是，一个个席地而坐，有些更直接俯伏在了地上，并且还在不停地发抖。

那名官员扯着裴该坐在群侧后方。裴该不禁低瞧瞧自己身上，前襟满是凝结的血迹，几乎瞧不出原色来，再摸摸脸上，貌似也同样污糟一片，前额肿起了一个大包，钻心的疼痛。可是到了此时此刻，明知必死无疑，他反倒镇定了下来——本来自己在前一世就应该死了，能得穿越，或许是上天让自己临终前体味一下和平时代所根本无法想象的恐怖和悲惨吧，撷取一片历史的尘埃，让自己得以栖伏这最后一刻……

他上一世说不上风光无限，也勉强算得一帆风顺，活了快三十岁，没得过什么大病，没遭过什么大难，按部就班地读书、毕业、就业，暂且没有组建家庭的欲望，薪水完全可以保证个的小康生活……可是莫名其妙的，就在斑马线上被一辆本不该白天驶市区的八大卡给迎面撞飞。他还记得自己脑海中最后的想法是：

我完蛋了，不死也得残废……与其残废，还不如死了吧！

应该是死了，但灵魂却又莫名其妙地穿越到了将近两千年前。这具躯体原本的主几乎手无缚之力，就连骑术都很糟糕，是乘坐马车逃宁平城的，可是就在城前一刻，突然间轴断裂，把他一跟给抛了下来，才刚转身，欲待咬牙爬起，就见一个圆滚滚的东西呼啸而来，直怀中，定睛一瞧，原来是一颗血模糊的首级……真裴该当即吓得白眼一翻，就此昏去，等再睁眼时，躯壳已然易主……

其实那个时候就有机会死透了，不知道是谁把他给拖了城中，就此得以暂时避过胡骑的弓箭；然后夜间偷跑，也该死的，又不知道是谁把他给救活了过来。但这又有什么意义呢？最终不仍然是难逃一死吗？

裴该往手心里吐点儿唾沫，努力擦了擦脸上的血迹——只可惜唇舌燥，实在吐不出多少唾来，估计会把脸上抹得更花——然后重新扎束一下介帻，扶正上的进贤冠，一屈双膝，缓缓坐下，双手并拢，横放膝上——就这年月而言，那坐姿算得上是绝对的标准。

反正要死，临死前总不能太掉价吧，总不能跟眼前那些废物官僚似的，趴地上哀哀恸哭吧？倘若求饶便可得活，倒也不妨试着哀告两声，但对于知道历史发展的新裴该来说，那彻底是无益之举。

谁想到裴该这番做作，到是引起了一个黄胡子胡的注意。那胡迈步过来，挥起马鞭，横在他的肩膀上，用一略显生涩的中国话询问道：“汝是何？”裴该梗着脖子，也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