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1章 层云漫涌（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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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被视作高个儿要顶天的周知县，这会儿根本立都立不起来了，躺在榻上，额上搭块热巾子，哼哼着，真是一副病膏肓随时能咽气的样子。

他妻子带着两房小妾在他脚边儿嘤嘤的哭，好不应景。

牛千户进来就瞧见这么一副模样，肚子里都要笑炸了，脸上还要做出慌张的样子来，急急道：“周大如何了？”

周妻慌忙带着妾室们避了出去，隔着门帘子还要哭一句：“我家老爷病得厉害，同僚一场，还请牛大多多帮衬。”

牛千户哼哼唧唧也不应诺，再见周知县伸出一只手来虚空抓了两下，牛千户心知肚明，依旧不肯上前，仍站着离八百丈远抻脖子嘘寒问暖。

周知县心里暗恨，中却只能道：“牛大，可查出来了？我这一条命，都在牛大身上了。”

牛千户只道因着先前关了城门，已是聚集了不少欲北上的商家，之后城门大开又说匪盗被全歼，商户们就忙不迭出城去了，这来往的，有无匪寇混迹期间实难查出。

周知县听他一推二五六，已是怒从心起，只脸上还装出病弱的样子来，几乎带着呜咽道：“这可如何是好！也不光牵扯济南府几位大的事儿，便是吕指挥使也抛不开系！”

却是赤敲打牛千户了。

牛千户叹了气，道：“自是不能耽误大们的事儿。这件事儿虽和我没甚系，但是到底是同僚一场，见周大你病成这样，我也不能半分不帮衬，我这边还有兄弟们今年的饷银尚未发下去，周大若需应应急，只管拿去。”

周知县再也躺不住了，蹭的一下坐起身来，那热巾子从额上掉到被上，被他抓起来狠狠掷在地上，道：“牛杰！这不是小事，这种时候你若是站岸，回咱们有一个算一个，都是万劫不复！什么应应急！这是千八百两银子的吗？！你赶紧去把那匪寇给本官抓回来！”

牛千户往墙边官帽椅上一坐，二郎腿一翘，袍子一撂，冷冷道：“凭什么叫我万劫不复？吕指挥使只让我们卫所将东西运来，进了周大你的库，就是你的守着，同我的可是半分系都没有。昨也是大你下令开城门迎了那什么知府进来的，混进贼子，与我又有什么系。”

周知县咬着牙，怒道：“你别想这么一推二五六推个一二净，德州是军镇，你们原就要维护本地治安、协同捕盗的！如今出了江洋大盗，你难辞其咎！先前城外有匪寇你就推三阻四，不肯剿匪，如今让匪寇进城做下这等大案，你……”

“周大。”牛千户生硬的打断了周知县的话，道，“我们卫所不过是帮着布政使司各位大个忙罢了。与我们什么相，我们又不是山东都司的。”

周知县一噎，刚待说话，忽又听牛千户加重语气道：“周大，我听说你今儿没去送那个什么知府，还叫县丞主簿去探了话？大，你这可是步臭棋，要是让那什么知府知道了……嗯？所以，大，听劝吃饱饭，还是赶紧想法子堵漏子吧。”

周知县又气又恼，一掌拍在床沿上，震得掌心发疼，发狠道：“拿什么堵漏子！你还不知道？那是三五百两能堵上的事儿吗？！把我这身老骨扔锅里榨了能有多少油！那是五万两，五万两啊！库是我的管的，他们把我的打晕了劫了银子走！五万两是一两能背走的？五万两，要几辆车？！这么大阵仗在城里过，你这管街面的没瞧见？！”

牛千户忽然双手一拍，哈了一声，“周大说的是，如今这安德城里，还有哪个能这么大阵仗搬走这么些银子？”

周知县一时惊疑不定，盯着牛千户也不再言语了。

牛千户厚眼皮一抬，目光也有几分森寒，“周大不也是疑心，青天白的，哪里来的流寇，又刚刚好劫了个知府？”

周知县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来。他自然是疑心的，不然怎的会让县丞和主簿去探沈知府的话，只是……

“姓潘的先前待那知府那般殷勤，‘救’下那知府又一路送进城，又拨了去护送，可那知府也是要过德州的，怎的他潘家玉这又不亲自护送了，非要先一步去德州呢？”牛千户慢条斯理道，“姓潘的到底有多少个兵借给了那知府和翰林，周大你可一一核实了吗？

周知县越听越是心惊，脸上也显出惨白颜色来，倒真像个病了。

沈知府但有所求他哪敢拒绝，照单子开路引，又哪里会真个上船验证到底几个！若是潘家玉那厮真用了这障眼法，假作都随沈知府、戴翰林去了，却悄悄潜在城中，伺机抢了那笔银子走……

听得牛千户道：“我叫去看了那个知府那些车辙，并无负重……”周知县才松了气。

牛千户瞧他这般，不由嗤笑一声，道：“那个知府也不是傻的，哪里会替姓潘的窝赃呢。姓潘的要是把这笔银子藏在外，避避风声再拿出来，反正他这会儿不在城里，任什么事儿都找不到他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