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9章 ·边城听风（七）

伊本老今天的面色总显得很沉，从早晨到晚上就没有和颜悦色过。地址失效发送任意邮件到 Ltxs Ba@gmail.com 获取最新地址

这也实在难怪他，今天一整天，简直可以说是黑水城祆教的受难。先是早晨时候，他的一个学生，已经出师的散班经师，莫名其妙的在巡城时候下暗手毙命。

再来就是暮时候，受他暗示的那一伙教民去伏波将军庙寻仇，反而又莫名其妙被安了一个罪名，全给臭揍了一顿不说，还将衣服都扒光了示众。在大伊马尔看来，打伤了几个教民还是小事，可是这么多教民扒光了衣服满大街地示众，对本地祆教的权威，却是足够大的打击。

这两宗事加起来已经足够大伊马尔窝火的，不料这夜之后，还有更离谱的事等着他

这张掖郡治中，一个亲近祆教、着力扶持的官员，张掖太守段罔的心腹体己任冲昊，居然就在县传舍里遇上了刺客。那正经该遇刺的过路京官魏野反倒全须全尾，反而是任冲昊就此受了重伤，事不知！

就是脑筋再迟钝的，也能察觉，这一连串的变故中，总是少不了某个号称“路过”的京官那讨厌的身影。

伊本老不是傻子，傻子也爬不到如今这个地步上，如何看不出来，某位司隶部兵曹从事，对祆教、对胡和羌，那叫一个恶意满满？

而且这一之内，这位兵曹从事对祆教的几次手，正是将“官法如炉”八字诠释得淋漓尽致。

你欲行官面文章，他不受本地守臣节制的京官身份就是最大的官面文章，他固然不肯来直接找你麻烦，却能处处吃死了寻常教民。你要走江湖路数，请他去吃板刀面，他身边却全是高手，下手又黑又狠辣，竟是比绿林中还更凶残些。

这简直就是一个碰不得、锤不坏、拿在手里还怕烫的烙铁刺猬！

就算是一生中几度参与羌、可谓是见惯生死的伊本老，对上这么一个刚出炉没退火的烙铁刺猬，一时间也有种无计可施的挫败感。

然而心中再不满，任府上也是要去的，任冲昊再不堪，就凭着他这些年对祆教行事处处大开方便之门，也还是要照拂一二的。

好比是猎户豢养的狗，哪怕是一条牙齿地包天的杂种狗呢，也要让它强壮、善跑、好斗，时时能得到残羹剩饭和骨。必要的时候，也得要轻抚狗笑而不语，因为这还不是把它做成红烧狗的时候。

凉州这些关内来的流官们，和同样从西域而来凉州的祆教经师们，都觉得自己是猎户，对方是狗。只是为了一时的利益，所以才有许多猎户对走狗一般的温举动罢了。

而任冲昊作为一条好狗，自然也值得更好的待遇。

伊本老没有戴包布，而是换上了一顶寻常些带刺绣的绿绒小帽，身后跟着的也不是平常服侍他的那两个年轻侍祭，而是两个用带兜帽的大斗篷把自己完全包起来的新随从。他自己亲自提着一个巧的镂花提炉，就这么到了任府上。

任府上下，除了任冲昊自己，因为多少总是官身，做了教民于官面上不大好看，便没有正式皈依那“普慈特慈的唯一之主宰”阿胡拉玛兹达。然而任家上到妻室，下到僮仆，却是一个不落地全都了教。此刻，见着大伊马尔驾临，这班全身裹着黑罩袍，看着好似一只只黑色的僧帽水母般的，纷纷跪在地上，双手分开，掌心向上，喃喃地用胡语念起祝祷词来。

伊本老也不在乎这些，大踏步地从她们面前走过去，直截了当地叫了管事的，将他连两个随从引到任冲昊那里去。

任冲昊是被传舍仆役放在一张门板上抬回来的，这据说都是那位兵曹从事的吩咐。照魏野的说法，道是任掾史受伤极重，又都是骨伤，随便挪动，让骨错了位还是小事，碎骨伤了五脏六腑，可就不值得了。

因此上，任家的家也不敢随便处置，只好把已经半死昏迷的任冲昊摆在堂上了事。

伊本老将任冲昊身上伤处仔细看了一遍，没有说什么，只看了看四周。那报信的老军心思灵活，连忙吩咐四下里的任府家都退出去，把那个被黑布包裹得看不出胖瘦美丑的任夫也一并请走，自己亲自关了厅堂门户，小意地一并离开了去。

见都散去了，伊本老执着提炉，正色说道：“任掾史身上这伤，究竟是怎么个路数，几位，都说说看吧。”

将上的兜帽掀开，露出充满活力的年轻面孔，武士兴致勃勃地凑上来，把任冲昊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随即摆了摆手：“这伤没什么大碍的，死不了。就是这十根指有些问题，指骨都全被捏碎了。依我看，以后他不说是搬砖，就是吃饭也拿不起筷子，全得靠喂了。”

听着武士的分析，伊本老面色显得更加黑了些，一个官员，连基础的批复公文都做不到，那就等于是宣告了他的仕途可以提前结束了。这样的用心，这样的手段，竟是要断了祆教在黑水城的一大臂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