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72 云阳物胜

暂的互动，足够让郗鉴对沈充印象刻、敬而远之。

所以行途中，郗鉴也不忘让家先疾行归都，将自己将要都的消息禀告给台城。虽然他也知道台辅们未必乐意接待他，但他眼下还未正式卸任，又有太尉的官衔在身，台城总不能彻底的对他视而不见，解决他一众随员的住宿问题这是最基本的礼节。

傍晚时距离天黑还有一段时间，但很明显夜前是到不了建康，所以也只能留宿在沈氏在曲阿的别业，更准确说应该是丹阳长公主名下别业，曲阿正是其封邑。

沈氏在曲阿最大产业便是位于云阳乡里的大庄园，这里也是早年沈哲子还未正式身时局时夫妻二在近畿住所。

后来庄园毁于苏峻之，苏峻之平定后，沈哲子又要主持建康营建，主要力还在都南的经营，所以云阳这里便荒废下来，许多产业都拆分赠送或售卖给亲善家，只有这座庄园在兴男公主固执下保留下来。

后来夫妻两个俱都过江定居，留下的产业自然由老爹沈充打理。沈充接手后便又将云阳的庄园进行大规模的营建，他是一个生来跟钱有仇的格，手笔自是极尽豪爽，不独将龙溪乡里的百戏园照搬过来，更是不惜工本的掘湖叠石，兴建了大量的园林景观。

如今这座云阳庄园，已经是整个丹阳郡里首屈一指的大庄园，甚至就连许多侨都称赞言是远超中朝石崇所建金谷园，常有大量时在这里流连徘徊，不舍离去。

当郗鉴一行抵达云阳庄园时，也被眼前这壮美豪奢的园林景观所折服。尤其是郗愔，此前在琅琊乡里便觉王氏家邸驻在丰殷之地，不乏可观，但跟云阳乡里这座沈氏别业相比，那里真的只是简陋不堪的乡下地方。

庄园占地面积极为宏大，广及几十顷，更是划分成各个风格不同的园区，瑰丽而富于变化的太湖石，四季长青的松柏幽园，犬牙错的曲水清泉，高低不等的楼阁雅舍，南北风物汇此一处，各种美妙景致简直就是只有想不到、没有见不到。

沈充听到郗愔一路上左顾右盼的赞叹声，便笑语道：“我如今也是虚位无劳，雅趣渐生，颇乐山水，但终究不及盛年，虽有此乐趣，却难耐奔波之苦。所以也只能稍作浮行径，使山水就我，遂成此园。”

郗愔听到这话，又是忍不住瞪大双眼，沈充那云淡风轻几句话，可谓是直接突了他的想象极限，虽乐山水但却懒于奔波，遂使山水就我，这是一种怎样豪迈的格局气象！

“常之雅，多囿于简便。司空之雅，则实在壮似天，得此随之乐，此生又复何求啊！”

郗愔忍不住叹息道，语调态俱是钦佩无比，可见内心里对沈充已是完全的折服。

郗鉴听到儿子的话，脸色更加难看几分，又想起早前在琅琊乡里被打断的教训，便冷哼道：“生百态，自有贤长于某途达于至极。你只见司空坐拥山水秀致、物华鼎盛，何以行至此境，当中辛苦，岂是你小儿能够进望！如今的你，德行不彰，事迹不显，又有什么资格敢窥望世乐境！”

听到父亲如此厉声训斥，郗愔忙不迭噤声，不敢再多说话，只是视线仍然忍不住往左右漂移，显然对这庄园的喜难于按捺。

对于郗鉴一路来的冷脸，沈充也是隐忍下来，但见他在这种小事上还要厉责儿子作态扫兴，心内便渐渐的不悦，同样冷笑一声说道：“郗公自以仁厚雅重当时，言传身教及于后进，本来我不该多言。但令郎既然趣近于我，有的话我也实在不能按捺不发。我倒觉得郗公此番训斥，其实是有些失于严苛。”

郗鉴这段时间，也是饱受这父子俩的闲气，眼下自己教儿子，沈充还要嘴，也让他多有不忿，便说道：“虽然时流不以枯槁为美，但先贤久传，宁授以德，勿厚于物。诚然物养于形骸，但足用即可，若是迷之过甚，反要颓废，不思进取。尤其小儿此类，德尚未夯实，更易流于物欲，因是才有厉言导善。”

郗鉴这番话，倒也不是纯为抬杠，他真是觉得德行重于物质，因为有自己这个最好的例子存在。早年他受于兵灾波及，立身都无以为继，要靠乡接济才得存活，但因为本身德行出众，使得乡众拥戴，而后集众南来，成就一时功业。

此前他虽然多受沈氏物货资助，但这当中也有很多原因，比如时下有大量依附他而活，没有产业物出也难作维持。

还有就是他若表现得过于孤直，沈氏也未必会放心，因为他们这一番接本就是典章之外，不符礼法，若是不给沈氏一个权钱易的把柄，那么他家对沈氏而言就是一个隐患。

当中有太多权衡，都不是郗愔这个年轻能看清楚的。所以在看到儿子过分执迷于物利，郗鉴才会有诸多不满，甚至有些后悔接受了沈氏太多馈赠，打算在过了这段时间后逐渐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