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49 太保之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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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孔混抬起来时，视线余光看到旁边与自己有相同处境的同袍也是昂首挺胸，气势雄壮。彼此对望一眼，而后便是会心一笑。将军曾经说过，来夸功江东，小觑同侪，如今他们就有这样的资格！

这一番眼的流都是无声，但那些子弟们态乃至于气势的变化却落在场内这些台臣们眼中。能够来到这里的大多不是庸类，即便不清楚这些年轻们心中所想，但由这一番变化大约也能咋摸出许多东西。

会稽孔坦眼见到儿子最开始的挣扎犹豫，心是非常不舒服的，他家本就是孔圣后裔，对于长幼之序，忠义孝道的重视尤甚于别家。儿子眼见父亲遭受折辱居然不上前为父发声，简直是不能忍受！

可是再见儿子如今脸上洋溢着的那一份坚定与自信的光芒，他自己心内反倒生出一丝迷惘，儿子所表现出来的那种朝气与自豪，是身为一个父亲希望能看到的风貌。但他心里终究是有几分不自在，大概是因为以往那个耳提面命教导出来的儿子让他感到有一丝陌生。但其实扪心自问，苍茫老树眼见根下幼芽茁壮而出，更多的还是欣慰。

其他没有直系子弟在场，感受未必比得上孔坦那么复杂及刻，但那些年轻所显露出来的风貌，那种小觑权威的气势，除了让他们感受到被冒犯之余，亦不乏自惭形秽之感。

王导站在队列之前，双目微瞑，那因丧子之痛皱纹陡然增多的脸庞上则盘桓着一丝苦涩。当族弟王彬被驱逐回来的时候，他便已经明白，自己在台城过往这段时间好不容易积累掌握到的一点力量，又被那个小辈不留面的给夺走！一如早先皇太后和琅琊王被接连送出建康，一如匡术抢先出手控制了皇帝。

打击不只一桩，早先他派往覆舟山劝降豫州军的袁耽匆匆返回，言道覆舟山方向战正酣，自己根本不敢靠近过去。换言之，如果攻打覆舟山方向的如果不是王舒或者郗鉴，那么王导他在如今的台中将是彻底的孤立无援，手中没有任何可以利用的力量！

哪怕身在重重监视之中，哪怕遭遇丧子之痛，王导都没有如今这样的无力感。

南渡以来，相对于面上的恬淡平和，王导心内其实始终绷着一根弦，他知江东是如今晋祚立鼎的最后一个退路，也知以北客治江东的不容易。他不似族兄王敦那样锋芒毕露，也不似族弟王舒那样严峻刻薄，保证江东时局平稳，维系家族长盛不衰，这是他所有行为的一个出发点。

他心内知庾亮那种做法不妥，但是因为王敦叛的余波，为家族而计，为时局平稳而计，他不能与庾亮针锋相对的去对抗。如果他那么做了，苏峻还未反叛，只怕朝局已经先大起来。所以他更多的心力是用在如何收拾兵事局，结好郗鉴，为王舒请节出都，他自己甘心留在台城，守护在皇帝面前，为来平叛维稳而做铺垫。

这些事在他脑海中滤过不下千遍，可是真正事到临时，意外却接连发生。皇太后、琅琊王接连出都，让江东有了分裂的潜在威胁。庾亮身死，京行台，会稽分州，吴成军，这一件件意外接连发生，让有应接不暇之感，就连王导都渐渐失去了以不变而应变的信心。

这些事背后，几乎每一件都有吴兴沈家，或者直接说沈哲子的身影，在其中发挥着或大或小的作用。如果用恶意去猜度，王导甚至不乏怀疑，庾亮的死或许都与沈家有关！

但是随着沈哲子攻台城，这怀疑便没有了意义。如果是沈家出手除掉庾亮，那么最符合他家乃至于吴的利益，莫过于趁着苏峻之尚未平定，直接将皇太后和琅琊王裹挟至吴中，以图分裂江东，而不是急着收复京畿。

对于沈哲子，王导虽然接触不多，但是看法却始终在变。这少年踏到时局中来，他对其是不乏欣赏的，认为可与自己的儿子坐而论道。这在他看来已经是极高的评价，但是接下来这少年成为帝婿便让王导不乏惊艳之感。至于现在，他已经渐渐有看不透这个年轻的感觉。

在旁看来，王导如今出现在此地或是分权分功之心未死，但王导自己心里却清楚，最起码眼下而言，他已经没有什么力量去对抗那年轻。他只是想走近一点看清楚，这个年轻是打算祸江东，还是想要平稳局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