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九七章 时代的浪漫（下）

“贞仪，你且闭上眼睛。”

“听……”

田贞仪缓缓闭上眼睛，不再多想，听了片刻，之听到哒哒咔咔的机械的声响，偶尔夹杂一些蒸腾的声音、火焰的跃动。

过了片刻，就听刘钰说起了一番话。

“你听这时代的声音。”

“那水汽蒸腾的声音，状若呜呜。”

“这呜呜声，是将来一条又一条纵横的铁轨路上，奔跑的蒸汽机带动的车辆。”

“无需料、牛马、力、纤夫。只需要隔一段路，堆积一些煤料和水。”

“轨道纵横，从京城延伸向北，直至白山黑水；蜿蜒向西，至汉唐旧地；绵绵朝南，百越趾，半月可至，若如京城去山东。”

“辽东的麦、江南的米、西域的棉、东海的鱼。到时候，便可以笑着说，太史公肯定不曾见过此物，也不敢想到此物，因为哪还有什么百里不贩樵、千里不贩粜的道理？”

“到时候，失地的百姓，乘坐此车，远赴边疆垦殖；买卖的商贾，乘坐此车，不远万里售卖。”

“呜呜声响，黑烟浓浓，所到之处，皆与京畿无异。何等壮丽？”

田贞仪靠着那些模型，在脑海中想象着这样的壮丽。可随后，刘钰又将画风转向了沉。

“这呜呜声，却又是将来无数百姓的哭泣、无数婴童的悲啼！”

“煤烟、蒸汽、机械的轰鸣。几倍十几倍于力的纺纱速度、织布速度、打铁速度、制鞋速度……”

“农家庭，指望着家里的几斤棉花，纺成纱线，再纺成布，卖了之后，将几斤棉花换成十几斤棉花，再重复纺织的劳作。”

“靠着一年的劳作，为儿在新年添一件衣裳、卖一尺绳、换三斤猪、秤五斤豆腐，欢欢喜喜包顿饺子，庆贺一年。”

“然而很快，他们就会发现，纱线便宜了、布匹便宜了，可是自己反倒穿不起衣裳了。手里的三斤棉花，再也变不成五斤、十斤，只能三斤就是三斤，卖给收棉花的。”

“苛捐杂税、摊派银差、盐税加价，手里实在无钱，能怎么样？无非卖掉儿，以求支撑。”

“儿得工场，只求一碗饱饭，便愿意做极多的事。天不亮，便点起了他们在农家时候舍不得点的明亮的油灯；夜已，她们仍听着在农家时候听不到的轰鸣。”

“做的多，要的少。于是纱线越来越贱、布匹越来越贱。可越来越多的，穿不起衣裳了，卖的儿越来越多，又使得更加低贱。”

“那些开工厂的，赚的越来越多，便去放贷、买地，兼并。若遇灾年，已经卖掉了儿的农，只能再把地卖了，涌城镇，只求找一件能糊的营生。只要给饭吃，什么都做。”

“于是，又是一越发低贱的循环。”

“一开始，一家呜呜。到最后，万家、十万家、百万家，尽皆呜呜。流民遍地，风起云涌，天下大，尸横遍野。”

听到这，闭着眼睛的田贞仪花容失色，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却不想，刘钰却放声大笑道：“但，这有什么呢？”

“两千年前，诸侯并起，列国争雄。”

“铁器牛耕，使得井田不复；市井私学，使得学识传播；牛耕马作，使得粮食养得起闲；钱币出现，商贾囤货居奇……”

“可以一样，也有正反。井田既，富者阡陌连天，穷者无立锥之地；礼崩乐坏，诸侯征战不休，白骨于野；百姓贫苦，只求天下定于一。”

“如此世，该怎么办？该如何了结？该如何解决？”

“于是百家争鸣，各找出路。”

“虽，却生机勃勃，心存希望，百家皆以为，自己能够找到一条解决这世的路。至少，没觉得看不到希望。”

“最终，塑造了诸夏两千年之肝胆。诸侯相争时候的种种问题，大部分还是被解决了，找到了一条走得通、至少比那时候战不休更好的路。”

“如今，也是一样。”

“如此时代，该怎么办？”

“必要引百家争鸣，各求道路。终有一家，能采百家之长、得百家之论，拿出一套可以终结这既生机勃勃、又绝望黑暗的时代。”

“找出来一条真正可以走的通、有希望的路。”

“一旦这条路找到，这机械几倍十几倍几十倍的效率，又将如何？”

“一年生产的布匹，可能是之前千年之和；一年生产的铁器，或许是之前万年之总。”

“届时，何愁天下衣不蔽体？何愁天下食不果腹？何愁天下缺铁打犁？”

“自商周时候便困扰至今的饥饿、寒冷、无衣、缺器，都将一扫而空！”

“我们生在此时，何其幸也？将亲眼见证这世的来临，再亲眼看到这世终结的黎明。”

“届时，既得了蒸汽